杰桑·索南达杰,这个名字,也许岁月会冲淡记忆,但人们绝不会忘记,他为可可西里献身的故事。
1994年,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为追捕盗猎分子英勇牺牲。30多年过去,在可可西里,这片“中国最伟大的荒野”,盗猎的枪声早已消逝。三江源国家公园古老宁静的土地上,动物们不再对偶尔出现的汽车马达轰鸣声恐惧不已。
索南达杰的牺牲到底给这片土地带来了什么?他的身影在这片荒野还存在吗?他的精神在今天是否还有价值?带着这些问题,我们踏上了“寻找”索南达杰的漫漫路途。
这是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太阳湖湖边索南达杰烈士的纪念碑,索南达杰牺牲在太阳湖,他的骨灰也撒在太阳湖。(摄于2025年1月14日)组图均由杜笑微 摄
先锋
索南仁青告诉我们,直到父亲牺牲30年后,他第一次看到遗体照片,才终于相信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可以慢慢放下了。”仁青说着,泪如泉涌。
1994年,索南达杰率领工作组进入可可西里腹地考察,先后发现两个盗猎藏羚羊、野牦牛等国家珍稀野生动物的犯罪团伙,经激烈搏斗,抓获了犯罪分子。那年1月18日,在押解犯罪分子返回县城途中,遭犯罪分子突袭,索南达杰不幸牺牲,年仅40岁。
由于环境极端恶劣,殉职一周后,索南达杰的遗体才被前去救援的人们找到。
1994年1月30日,他“回到”家乡治多。小小的草原县城,共2000多人,竟有1000多人来参加他的追悼会。治多县僧人自发燃灯诵经,为这位无神论者送行。
出于对孩子的保护,当时12岁的索南仁青没有被安排与父亲告别。
1994年2月14日,新华社播发消息《为保护野生动物 县委副书记索南达杰英勇献身》。
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江河”负责人杨欣回忆道,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长江源一带考察时,打猎十分普遍,不少青藏公路上的司机都有枪。
“他是绝对的先锋。”电影《可可西里》导演陆川这么形容。
30多年后,我们走访索南达杰生前到过的地方,采访他的家人、朋友、同事,却发现索南达杰并不是天生的“环保先锋”。
治多,藏语的意思是“长江源头”,有着“万里长江第一县”的美誉,可可西里有一半也在这里。
索南达杰最初的理想是为治多培养人才。作为治多县首批大学生,索南达杰毕业后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治多教书。当时,治多县适龄儿童入学率低,为了动员牧民子女上学,索南达杰单骑走访草原各个角落。在很短时间内,全县入学率、升学率、巩固率明显提高,他也成为治多县教育部门的负责人。
若非1985年那场特大雪灾,索南达杰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可可西里联系在一起。
雪压昆仑,百年不遇。这场雪有多大?许多老人回忆,那是一场“红雪”:白茫茫的世界让人的眼睛布满血丝,皑皑白雪都变成了红色。
索南达杰的老家治多县索加乡地处偏远,被称为“天边的索加”。没有组织任命,大雪中,索南达杰奇迹般地爬过雪山、蹚过冰河,从县城回到索加,带队在茫茫雪原中寻找牧民,送上救援物资。随后,他离开心爱的教育事业,请缨回到索加乡担任党委书记。
至今,索加乡最有名的建筑依然是“牛头宾馆”。索南达杰组织发动全乡人修建了第一栋砖木结构房屋,让住帐篷的老乡们开了眼界。在牛头宾馆屋顶,我们惊讶地见到了牦牛角和大写字母“A”的独特组合。“索加人热爱牦牛,他在房顶上设计牛角,是象征牦牛的勇敢无畏,而字母‘A’,是他希望自己和家乡勇于开拓,敢做第一。”索加乡党委书记东周巴丁告诉我们,当时的人们认为宾馆代表最好的房子,所以叫它“牛头宾馆”,这个名字沿用至今。
几乎同时期,可可西里发现大型金矿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在3亿年前,可可西里已是古特提斯海的一部分,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以后,地处青藏高原腹地的可可西里地区加快抬升形成。这里平均海拔5300米,永久冻土覆盖了90%以上的土地,环境极为恶劣,人类无法生存。在藏族史诗《格萨尔》等记录中,这里被称为北方“魔国”。
然而,传说中闪着美丽光芒的“黑金”“红金”,让成千上万淘金者在短短几年间疯狂涌入可可西里,打破了这片天地亿万年的宁静。每一天,都有新的一夜暴富故事令人血脉偾张,然而,更多的人沦为“金老板”“金霸头”统治的“金农”,甚至在荒野中迷失方向,丢了性命。
这些故事也传到了索加乡。此时索南达杰正在思考,能否通过开发可可西里丰富的矿产资源,帮助家乡索加甚至整个治多县,摆脱对畜牧业的依赖,快速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要知道,可可西里有一半在治多!
如果加入“淘金者”行列,索南达杰或许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无人区找矿,辨别方向是必备技能。索南仁青告诉我们,小时候父亲教他的生存技能就是在野外辨别方向。在高高的黑刺林,索南达杰让他辨别方向带自己出去,传授的方法就是舔一舔右手食指,举起来,从手干的方向,结合风向判定方向。小仁青只成功了两次,他的父亲却据此踏遍可可西里,掌握了矿产主要分布情况。
凭借索南达杰的一身本领和努力,1992年治多县西部工委成立,作为治多县委、县政府的派出机构,主要职责是开发矿产资源、发展地方经济,索南达杰担任西部工委书记。
牺牲
昆仑山口,寒风刺骨。
杰桑·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矗立在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雕塑旁,经常有人专程前来祭奠。有人把桔子剥开放到碑座上,还有人奉上索南达杰喜欢的香烟。
索南达杰的同学、治多县原西部工委的同事靳炎祖已年过70,他记得,30年多前,在纪念碑前的青藏公路上,淘金者、盗猎者的拖拉机、卡车挤得水泄不通。
索南达杰第一次进入可可西里时也是驾车,牌照尾号为519,“519”后来被人们解读成“我要救”。事实上,当时他对环境保护还没有太深理解。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种叫作“沙图什”的披肩在欧美市场走俏。一条长2米、宽1米的沙图什披肩,可从一枚戒指中穿过,保暖效果极佳,最高可卖到5万美元。
盗猎者如此编织美丽的谎言:“每年换毛季节,一缕缕藏羚羊绒毛轻柔自然地从身上掉落,牧人费尽千辛万苦把随风飘荡四处的羊毛收集起来,做成美丽的沙图什。”
其实,“美丽”背后是残忍。制作一条“沙图什”披肩,要以3到5只成年藏羚羊的生命为代价。暴利面前,针对藏羚羊的猎杀在高原肆虐,藏羚羊的数量从20多万只锐减到不足2万只。
索南达杰前后12次进入可可西里,第一次看见荒野遍地的藏羚羊尸骨时,震惊不已。有母羊被剥皮后,小羊还舍不得离开,用嘴去找血淋淋的乳房。被抓获的盗猎分子告诉他们,熟手30秒就可以剥下一只藏羚羊皮。
开发矿产还是保护藏羚羊?索南达杰陷入巨大痛苦。
索南达杰最后一次到省会西宁是和靳炎祖一起。他们先去省里有关部门汇报了可可西里金矿开发管理交叉混乱的问题,然后又到省林业厅就打击可可西里非法盗猎进行汇报。
“我们在一起喝酒谈心,这时他想的更多是如何保护可可西里的生灵,就算是开发矿产,也是科学合理的开发,而不是对自然的大肆掠夺。”靳炎祖说。
1993年12月,索南达杰带着简陋的装备最后一次进入这片“生命禁地”。
此时,索南达杰已令人惊叹地制作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规划图,并向省里相关部门打报告,建议成立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处。
在可可西里腹地,索南达杰一行截获了两个盗猎珍稀野生动物的犯罪团伙。在押解犯罪分子返回县城途中,行至太阳湖时,心狠手辣的歹徒策划了一场血腥的阴谋,索南达杰牺牲。当人们找到他时,他正作着给枪换子弹的姿势,疾恶如仇的眼睛在戈壁的风沙里,直视着前方。
“他本可以不死,他太善良了。”索南达杰进可可西里前的最后一餐是在同学寒梅家吃的,忆及此事,寒梅至今悲愤不已。
寒梅当时在格尔木市当护士。格尔木是索南达杰进出可可西里必经之地,治多县西部工委经费紧张,他这个县委副书记只好“厚着脸皮”请同学收留住下。索南达杰一行5人,开着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门都关不上。他带着一把手枪,子弹打出去,弹壳半天掏不出来。寒梅劝他不要去,索南达杰说:“我必须要去,我必须关注这个事情!”
于心不忍的寒梅,帮他们借了一顶帐篷,租了一辆卡车,再塞上20个大饼子,和索南达杰相约元旦后见。
元旦后,她在医院见到的却只有索南达杰的工作人员,他们在索南达杰书记的要求下,将在可可西里太阳湖附近遇到的得了严重高山肺水肿、在枪战中受伤的两个盗猎分子用吉普车送了出来。这意味着,在可可西里面对18个盗猎分子的,只有索南达杰、靳炎祖和另一个伙伴。
此时,索南仁青正在家中盼着父亲回来过年,父亲答应他要带着爆竹回来。
传承
1999年,索南仁青进入治多县森林公安局工作,25年来破获过多起盗猎案件。“我一直不相信父亲走了,想着他有一天会回来,我希望他对我继承他的事业感到欣慰。”他说。
索南达杰保护可可西里的愿望一直在家族里传承。
除索南仁青外,索南达杰的外甥普措才仁现在青海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工作,另一个外甥秋培扎西现在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长江源园区可可西里管理处工作。
“可可西里是我的家园,是活着的意义,也是对逝去亲人的念想。”秋培扎西说话有着藏族人特有的诗意,“可可西里是我对人生的感悟,我是这里的一颗顽石、一棵草、一滴水。”
秋培扎西今年42岁,他13岁时第一次来可可西里,在没有枪高的时候就背着枪保护可可西里。他说,愿意为这片土地付出一切,舅舅走的时候40岁,自己活到50岁就可以。
普措才仁有着康巴汉子典型的威武雄壮,他被盗猎分子叫作“1米8”,就是“那个不能碰的大高个”。但小时候,普措才仁最怕的却是“大胡子”舅舅,他抱起自己就亲,密密的胡子扎得自己吱哇乱叫。
不仅在索加,如旷野上的火种一般,索南达杰牺牲后,可可西里保护生态环境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1996年,可可西里省级自然保护区挂牌成立,1997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在民间,可可西里保护日益成为“热词”。
可可西里的第一座保护站、中国民间第一个为保护藏羚羊设立的自然保护站就是以索南达杰的名字命名。
保护站的主要建立者、民间环保组织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负责人杨欣回忆道,他听说有一位县委副书记为了保护藏羚羊牺牲后,马上去了治多县。在灵堂的酥油灯下,索南达杰的同事扎西多杰告诉他,索南达杰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可可西里建保护站。
杨欣决心替英雄实现愿望。
2004年,电影《可可西里》上映,可可西里保护工作进一步进入大众视野。
越来越多的志愿者来到可可西里从事保护工作。
原青海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才嘎介绍,截至2007年,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先后招收定期环保志愿者12期156名,各类短期团队志愿者19批246名。
索南仁青说:“一个人的行为变成全社会的行为,个人的保护成了国家行动。”
中国对可可西里的保护也不断赢得世界回响。
1999年,中国西宁藏羚羊保护及贸易控制国际研讨会在青海举行。来自中国、法国、意大利、尼泊尔、印度、美国等国家和世界自然基金会等生态保护组织的专家学者会集一堂。大会发布《西宁宣言》,提出国际合作保护藏羚羊及控制藏羚羊绒及其制品贸易的行动计划。自此,“沙图什热”在全球彻底降温,藏羚羊绒制品不再受到热捧。
2017年7月7日,在波兰克拉科夫召开的第41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青海可可西里申遗项目获表决通过,成为青藏高原首个世界自然遗产地。
未来
陆川没和人提起过,在可可西里太阳湖他差点丢了命。
那是2003年,为拍摄《可可西里》,他跟着巡山队“沉浸式体验”,来到索南达杰牺牲的地方。因为极寒导致身体失温,开始出现幻觉,别人把他拉回车上,救了他一命。后来,车子坏了,他们下车步行求援,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碰不到人。奇迹般地,一辆运油车经过荒原,他的命保住了。
“在太阳湖,每一口气最多能吸到嗓子,时时刻刻感觉窒息,巡山队员是用生命守护这片净土。”陆川说着,眼睛红了。
青海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可可西里森林公安局三级高级警长赵新录,就是陆川口中念叨的巡山队员。第一次去卓乃湖的时候,车陷泥地,他们只能背石头把车垫起来,几十米的距离花了一天才走出来。停下来时,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眼冒金星。
作为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成立后的首批巡山队员,从1997年开始,赵新录在与盗猎分子斗争的10多年间,巡山500多次,行程80余万公里,组织和参与破获非法盗猎等案件107起,收缴子弹3万多发,缴获藏羚羊皮3909张。
“索南达杰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我们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赵新录说,这么多年,队员们初心不改。
提起家人,这些面对危险面不改色的巡山队员都像犯错的孩子一般脸红。木玛扎西的妻子1999年元旦生了儿子,巡山前妻子在医院待产,他不好意思请假陪护,从可可西里出来时才知道小孩已经夭折。“当时我们总共只有十几个人,没有人能有时间陪产,这种事情挺多的,有时回想起来特别伤心。”他说。
一代代可可西里守护者不懈的付出得到了荒野的回应——2009年至今,可可西里再无盗猎枪声。
对于22岁的江措来说,他的主要“对手”已不是盗猎分子,而是那些设备先进、无知无畏的非法穿越者。可可西里地域广袤,与新疆阿尔金无人区、西藏羌塘无人区相连,对于不少户外爱好者来说,这里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江措面对的风险不再是子弹横飞,而是去寻找那些被困在无人区的非法穿越者时,可能面临的不辨方向、车陷泥地等风险。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孙立军介绍,可可西里世界自然遗产地6.03万平方公里,由于是无人区,没有巡护道路,靠人巡车走,最简单的巡护路线至少也得走半个月。所以,要依靠科技手段,改变传统巡山模式,加强天空地一体化监测和卫星图片执法等技术手段,让无人机、直升机巡山逐步进入可可西里。
“传承索南达杰的精神,不是为了付出而付出。”秋培扎西也同意这种说法,“我现在浑身是病,都是常年爬冰卧雪引发的。看到这些年轻人,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巡山不要命。”
恶劣的环境改变不了,但秋培扎西绝不认为可可西里不再需要巡山队员。在这里,人的记忆和感觉比GPS管用,靠山脉、河流、湖泊等判断前进方向,科技只能作为补充手段。
管理上的磨合也一直在进行。可可西里与新疆阿尔金山保护区交界,位于可可西里北门、阿尔金山东门的保护站处于青海、新疆交界位置。值得期待的是,可可西里将进一步加强与阿尔金山的联系,开展多省份联合执法,保护好青藏高原最大面积、连片的自然保护区。
“让荒野归于荒野,这就是父亲的夙愿。”索南仁青说。(记者史卫燕 王金金 张博令)
可可西里,英雄从未离开
这是一次激荡心灵的采访。
有采访对象含泪说:“30年来,我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能坐在你们对面,是因为今年我终于接受他已经牺牲这件事。”
70多岁的受访者说:“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接受采访,因为每一次都是对身心的巨大折磨,采访完后我都会大病一场。”
这是一次挑战身心的追问。
巡山队员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的太阳湖索南达杰纪念碑附近巡护。(摄于2025年1月14日)组图片均由杜笑微 摄
在可可西里、阿尔金山交界的布喀达坂峰,海拔6860米的高处,因身心接近崩溃,有采访团队成员深夜写下遗书“这趟可可西里就不应该来”。在10万字的采访记录中,在数十名采访对象的记忆碎片里,我们努力拼接出最真实的历史画面,还原一个最真实的英雄,一声枪响背后他的气壮山河、儿女情长。
这是一次长达一年的寻访。
2024年1月,采访团队成员行至可可西里腹地时,曾因血氧饱和度降至60%而遗憾中断采访。面对超乎想象的艰险,报道没能在英雄牺牲30周年时推出,但我们没有放弃。2025年,采访团队行路上万里,在平均海拔近4900米的可可西里的每一个角落触摸英雄的印记,在高大伟岸的身影倒下、远去后,为最伟大的荒野发生的最伟大巨变填上历史的注脚。
巡山队车辆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的布喀达坂峰山脚下发生陷车等待救援。(摄于2025年1月14日)
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在押送盗猎分子行至太阳湖时遇害,牺牲在他第12次巡山的路上。一周后,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仍保持着换弹夹的姿势,被零下30多摄氏度的风雪塑成了一尊冰雕。
如今,英雄何在?
——在巡山队员的药片里。
2025年1月14日,我们与巡山队员来到布喀达坂峰脚下的太阳湖,在湖边的索南达杰烈士墓前举杯酹英雄。零下30多摄氏度,31年来三代巡山队员付出的血水、泪水,和这刀子一样的寒风冰雪,在此刻凝固。三位巡山队员站成一排肃然敬礼,似壮士群像。
晚上,我们驻扎在布喀达坂峰山下。巡山队员把缓解心绞痛的丹参滴丸、缓解头疼的安乃近片、缓解胃痛的药,一把扔进嘴里,合着衣服就地躺下。这些药我们团队成员也吃了,痛到彻夜难眠的我们最后发现,在海拔超6000米的地方,药只能是“安慰剂”。巡山队员所能仰仗的,是比眼前的青海最高峰更高的精神追求。
记者与巡山队员在可可西里无人区太阳湖附近合影。(摄于2025年1月14日)
——在“牛头宾馆”带钉子的门上。
治多县索加乡地处可可西里,这个“长江源头第一乡”现在最有名的建筑依然是“牛头宾馆”。
20世纪80年代,时任索加乡党委书记的索南达杰组织全乡人修建了第一栋砖木结构房屋,让住帐篷的老乡们瞪大了眼。现在的索加乡党委书记东周巴丁告诉我们,当时的人们认为宾馆代表最好的房子,所以亲切地叫它“牛头宾馆”,这个名字沿用至今。
索南达杰如果回到这里,会让他同样瞪大眼的,是“牛头宾馆”房门上的成片钉子。由于可可西里地区环境不断好转,熊闯房子等现象屡见不鲜。老乡告诉我们,熊早已不怕人,怕钉子了。
——在“人生再苦,也要做善事”的微信里。
索南达杰的妹妹白玛将近70岁了。她真是一位奇女子,哥哥、丈夫、两个儿子都投身于可可西里保护事业。哥哥、丈夫相继去世后,她支持鼓励两个儿子继续父辈的事业。
白玛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女人应该做的,无论我们如何引导,她都不知如何提起自己。她从卧室取出一叠老照片,看着看着就泪眼婆娑。30多年来,家里的男人都坚守在保护可可西里一线,在承受巨大精神打击的同时,照顾老人和孩子的重任落在她一人身上。如今,让她牵肠挂肚的还有经常要巡山的儿子。
采访结束时,白玛小心翼翼提出,请我们把这些手机拍摄的她的老照片发给她,她没有电子版。我们通过好友申请时,发现她的微信名是“人生再苦,也要做善事”。
——在孩子闪亮的眼睛中。
索南达杰的老家治多县,31年前那个他逝世后的春节,县城没有一声鞭炮响。
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回到治多当教师,爱学生如命。如今,治多县许多学校开学第一课就是讲索南达杰保护可可西里的故事。学生总是这么问老师:“他也是牧民的孩子吗?”“他是从黑帐篷走出来的吗,真的吗?”
孩子们眼睛闪亮,他们告诉我们,索南达杰书记也是放过羊放过牛的孩子,照样可以从家乡走向世界。这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信。
——在“抢救式挖掘保护”的未来里。
在索南达杰曾经任教的治多县民族中学,我们穿过据说他曾经经常打篮球的球场,走进一栋冰冷的楼房。
二楼一间教室被辟为索南达杰纪念馆——在这个主要由翻拍照片组成的纪念馆里,只有一件皮衣是真正的遗物。教师更求然丁却饱含激情,他在一张画有思维导图的简陋白纸上,描绘出了索南达杰大型纪念馆的一切。
索南达杰的儿子索南仁青的手机屏保,一直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合照。在他家中,存有许多父亲生前爱看的书,以及父亲牺牲后获颁的“改革先锋”等荣誉证书。
“30多年过去了,父亲的精神仍然有价值,我们需要继续传承。”索南仁青说。
目前,治多县正依托索南达杰英雄故里打造教育基地,英雄广场等项目已经实施或落地。治多县干部感叹说,治多是英雄故里,但传唱英雄的故事还需发力,需要“抢救式”整理、挖掘和展陈。
回到西宁,我们收到一封来自治多的文件,寄件人叫索南达杰,打开一看,原来是宾馆补开的入住发票。也许,在这片土地上,人人都是索南达杰。
这是位于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的布喀达坂峰,海拔6860米。(摄于2025年1月14日)
在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英雄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记者史卫燕 张博令 王金金)